文化与艺术
渴望时代下的选择危机
2025-10-05
—— Eric Parker

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渴望的时代——渴望意义,渴望永恒,渴望目标。这种渴望随处可见:在讲述的故事里,在消费的商品中,在追逐的目标上。而在许多人所说的“意义危机”中,这种渴望变得更加强烈。我们的公共生活和宗教生活已经被掏空,只剩下深深的空虚。这种存在层面的痛楚形式多样、根源各异,但存在主义哲学家确实说对了:我们往往在面临选择时最痛彻地感受到这种痛苦。

这种痛苦我们再熟悉不过。尤其是在那些关键时刻,我们知道,一个决定可能会改变整个人生的轨迹。这份薪水更高、责任更大的新工作虽然诱人,但会让我远离家人,该接受吗?为了新的发展机会举家跨州搬迁,却要离开所有挚爱的人,值得吗?面对这些可能改变人生的抉择,我们试图从内心深处的价值观中寻找更明晰的答案。然而,有些人却发现自己无从依靠。缺乏一个更宏大的“故事”为他们的选择提供根基,向内的探索只会让他们的危机更加严重。

人们曾以为,只要摆脱非自我构建的叙事,我们就能活得更自由、更鲜活。但事实恰好相反。西方社会在把宗教和制度性的权威分散到大众手中后,确实带来了更多自由,却同时也削弱了自由本身。看上去,自由似乎增加了,因为限制被去掉了;可最后才发现,自由的前提并不是没有约束,而是接受合宜的约束。没有一个共同的故事,我们过着这种令人晕头转向的生活,却称之为自由。但在一个没有故事的世界里,自由反而成了沉重的负担。

启蒙时代的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哲学家,并没有真正明白价值的重要性。大卫·休谟(David Hume)早已察觉,西方价值观的哲学根基本来就很脆弱。但他是否能预见到,启蒙运动最终会把我们带到今天这种境地?

从某种意义上看,价值观是先于理性存在的;它先于我们的一切选择,并为理性抉择设定了判断框架。而这些价值,则来自我们用来理解世界的宏大故事。这些故事不仅解释物质秩序,也回应我们心底对意义、公义和爱的渴望。制度源于对这些价值观的共同坚守,它们是坚固持久的工程,用来保存并传递这些价值。

然而,当我们把权威的核心定位于个体自主性,认为每个人都有绝对自由去选择,我们就切断了孕育这些价值观的叙事根基,脱离了践行这些价值观的制度体系。如此一来,我们亲手拆毁了曾经帮助人们做出重大抉择的框架。

我们奇特的传承

要理解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以及为什么“选择”在当下显得尤为艰难,就需要审视我们的文化背景。安德鲁·威尔逊(Andrew Wilson)在《重塑世界:1776 如何创造后基督教西方》(Remaking the World: How 1776 Created the Post-Christian West)一书中提供了深刻的洞察。他将著名的“WEIRD(奇特)”概念扩展为“WEIRDER(更奇特)”,精辟地勾勒出这场选择危机的历史、社会、意识形态和经济背景。社会科学家一直用这个缩写描述西方人群:西方(Western)、受过教育(Educated)、工业化(Industrialized)、富裕(Rich)、民主(Democratic)。威尔逊在此基础上补充了两点(其首字母恰好让‘WEIRD’变成了‘WEIRDER’):后基督教(Ex-Christian)和浪漫主义(Romantic)。

这些特质不仅造就了今天的局面,让我们深陷危机,也解释了为何我们以特定方式寻求精神满足。比如,我们的教育让我们学会质疑权威;我们的民主制度让我们把“选择”视为至高无上;而我们的后基督教记忆,则让我们保留了一些基督教的直觉(比如:每个人都有价值),却失去了教义上的清晰解释(但为什么呢?)。这种文化遗产解释了我们为什么会感到如此迷惘:我们虽然有自由去选择,却没有方向告诉我们什么才值得选择。我们渴望超越自我的体验,渴望融入更宏大的存在,但同时又深切感受到查尔斯·泰勒(Charles Taylor)所说的“内在框架”(immanent frame)四面压迫。

真正让人痛苦的,是那些重大抉择。不是一次两次,也不仅是日常琐碎的选择,而是那些我们直觉到会塑造整个人生的决定(比如婚姻、孩子等),或者那些多年后才发现具有长远后果的决定。举个例子,我最近听到美国副总统万斯(J. D. Vance)的妻子乌莎·万斯(Usha Vance)分享,万斯副总统归信天主教的故事。那之后,他们自然展开了许多讨论:既然一方(万斯)是天主教徒,另一方(乌莎)是印度教徒,他们该如何抚养孩子?两种不同的“故事”碰撞,已经足够让人生最重要的选择变得艰难。若是没有任何“故事”,那就更难以想象了。这些抉择,就像喉咙里挥之不去的一丝瘙痒,逼得我们去寻找更深的泉源汲取力量。而正是在这些时刻,选择的危机浮现出来。这种反复出现的存在性痛苦,久而久之,足以引发深层的焦虑。

为了应对这种潜在的选择危机,人们常常转向各种灵修手段来寻求平安,即便这些实践并不涉及对灵性实在的信仰。无论是瑜伽、正念,还是禁食,很多人既渴望得到超越性的体验,却又将自己局限在“内在框架”之中。

从危机到呼召

作为生活在现代世界的基督徒,我们对这种危机并不陌生。它曾影响过我们,现在依旧如此。但我们所拥有的,是一个更完整、更美好的故事。问题在于,人们采纳各种灵修实践或接受某种信念时,总是缺乏整体性和连贯性。

正如克里斯·沃特金(Chris Watkin)所指出的,基督教作为一个故事,在存在的多个层面上都具有连贯性,因此它所宣告的真理是与现实相符的。它独特之处在于:既能解释物质世界的秩序与结构,又能回应人心深处的无形渴望(意义与目标、爱与公义等),而且二者并行不悖。其他较小的“故事”,往往只能强调其中的一面,但基督教却尊重并涵盖我们经验的两个层面。

基督教不仅仅与现实相符、叙事连贯,它还提供了重新连接现代性中已然断裂的各种概念与思想的方法。现代的灵性实践,并没有能力将物质与灵性、事实与价值、真理与意义重新结合。但基督教讲述了一个故事,其中这些元素都属于一个彼此联结的整体。作为参与公共讨论的基督徒,我们要讲述这个故事:世界是由三位一体的、超越的神出于爱创造的;祂又藉着圣子和圣灵临近我们。在这个故事里,世界的破碎不是因为失衡或幻象,而是因为悖逆与混乱,这破坏波及个人、关系,甚至整个物质宇宙。

这是一个关于救赎的故事,一个使灵魂、身体、民族和万物都更新的故事。或许你那位心存怀疑的朋友会问:“这是怎么发生的呢?”答案是:神亲自进入这个故事,藉着耶稣的道成肉身。在耶稣身上,属灵的与属物的交汇。耶稣在十字架上的代赎之死以及祂的死里复活,让属灵的和属物的都得到了医治。耶稣的复活不仅是个人更新的应许,更是新创造的初熟果子,预示着万物都要得到更新。这个故事大到能解释整个宇宙,又足以满足我们心底最深的渴望。

索伦·克尔凯郭尔(Søren Kierkegaard)曾把焦虑称为“自由的眩晕”,他认为这是人类承担道德责任所付的代价。但在基督里,自由不再是无限选择带来的焦虑重担,而是活在智慧约束中的喜乐责任。在这样的自由里,选择不再是危机,反而是喜乐;正是在这些限制的框架中,我们才得以活出生命的丰盛。

译:MV;校:JFX。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英文网站:The Crisis of Choice in an Age of Longing.

Eric Parker(埃里克·帕克)(东南浸信会神学院神学硕士;比森神学院神学硕士)是高地学院文化交流副教授,柯比·莱恩中心公共神学博士研究生,也是波利斯媒体(Polis Media)的创始人。埃里克与妻子凯蒂以及他们的三个孩子住在阿拉巴马州伯明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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