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S.路易斯和J.R.R.托尔金是 20 世纪中期文坛的两位巨擘。他们对流行文化和“基督教想象力”的影响力至今仍在延续。然而,如果没有彼此的影响,他们都不会收获后来的文学成就。这两人在牛津的课堂、酒馆和花园小径中孕育的数十年友谊,其涟漪早已荡漾全球,持续了半个多世纪。表面看来,他们不过是两位痴迷北欧神话的学者,在“鹰与孩子酒馆”把酒言欢,但历史证明,他们的友谊为全世界无数人的信仰、艺术创作和精神享受带来了深远影响。
尽管已有许多书籍记述路易斯和托尔金的故事,但著名的基督徒插画家约翰·亨德里克斯(John Hendrix)新创作的漫画小说《神话创作者》(The Mythmakers)别具一格。这部面向青少年但也适合成年读者的作品,巧妙地融合了艺术奇思、神学思考和对渴望(Sehnsucht)的憧憬,与路易斯-托尔金的故事完美契合。可以说,这本书的呈现形式本身就是其要传达的信息。我大力推荐此书,任何对淡墨会(Inklings)感兴趣,或想要从基督教视角思考艺术创作和创作社群的读者,千万不要错过这本上佳之作。
最近,我与亨德里克斯进行了一次深入交谈,探讨了他创作《神话创作者》的灵感源泉和创作历程,聊到了研究过程中的意外发现,以及教会可以从路易斯和托尔金身上汲取哪些关于基督教艺术创作的启示。
谈到这本书,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它本质上是一部发自内心的粉丝创作。这两位大师及其作品对我影响至深。他们不仅让年少的我敢于正视自己的想象力,更让我开始认真思考信仰。这本书虽然记述了两人的生平,但更重要的是以他们之间的友谊为切入点,探讨了关于故事创作、童话和神话历史等更深层的议题。
我到现在都清晰地记得童年时第一次读到他们作品时的感受。有人送给我一本插图版的《霍比特人》,封面图画是一头栩栩如生的巨龙史矛革。读完后,我仍然把它带在身边,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好像圣经一样,旅行时都不会拉下。这本书对我十分宝贵,特别是书中的那些插图。
后来我又接触到了《纳尼亚传奇》。印象中我第一次读时是不按照顺序的。那时的我完全没有注意到《狮子、女巫和魔衣柜》中隐含的寓意。在我眼中,它们就是一些精彩绝伦的穿越奇幻故事。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作者是这个用意啊!”
尝试讲述这个故事本身就需要极大的谦卑。戴维·弗伦奇(David French)说过一句发人深省的话:人的谦卑程度应该与其所面对事物的复杂程度相匹配。事物越复杂,我们就越需要保持谦卑的心态。每当我深入研究某个课题时都会有这种感受——刚开始时总觉得自己懂得很多,但读得越多,反而越发感到自己知之甚少。
我读了大量的书,还专程去了牛津。在路易斯的故居“窑屋”(The Kilns)通宵地画画,努力让自己尽可能多地汲取相关知识。不过对我而言,最关键的是跳出来思考:“这后面更深层的含义是什么?背后的故事是什么?”然后设法用青少年读者能够理解并内化的方式,在整本书中呈现这些理念。这就是我的创作目标。
我通常是先从一些特别想画的画面入手,然后写一点内容。说实话,对我来说写作是件非常抽象的事情,如果没有配图,总觉得无从下笔。我创作的是一部关于“淡墨会”的图像小说,而淡墨会的这些人大多数时间就是在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很显然,我不能用 300 页篇幅来反复描画这个场景,所以在这本书里,我用狮子和巫师作为叙事框架。这样一来,既能带领读者踏上精彩的冒险之旅,又能让年轻读者更容易理解这些深刻的理念。狮子和巫师的创意很早就从一幅画中萌生了,这为我后续的写作指明了方向。
对托尔金来说,我本来考虑用国王或精灵来象征,但巫师似乎更贴合他的性格。而狮子则非常适合路易斯,因为他为人豪爽,气场十足。我不断地尝试各种角度,而从这个框架出发,写作效果出奇地好。所以,我那时就感觉“就它了”。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说服我的编辑,让他相信这确实是最恰当的选择。
我原来就大概了解他们故事的基本脉络。在他们友谊的后期,二人开始变得疏离,这份疏离也給他们带来了深深的痛苦。这点在做研究前我是没想到的。我一直在思考:这些矛盾该如何融入故事?最终我意识到,这恰恰是故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反而让故事更加动人。在故事结尾,我让他们有机会重温失落,就是我们在步入新天新地之前,在尘世都会经历的失落。
有些读者告诉我,读到这部分时不得不暂时放下书本,因为内容太令人伤感。但我认为这确实给我们上了一堂关于友谊、情谊和创作社群的生动课程。想想过去 30 年里你经历的任何一段友谊吧。人都在改变。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该如何互相扶持?如何避免心生苦涩或嫉妒?又该如何避免在年老时思维僵化、变得固执?
我经常告诉学生,我们的作品总是在群体中变得更好。但不知为什么,这个世界似乎总在告诉艺术家相反的道理。这本书是献给我在华盛顿大学的两位朋友:艾布拉姆·范恩根(Abram Van Engen)和约翰·稲津(John Inazu)——他们都是教授,也是我十分信赖的挚友,我们的友情已经 10 多年之久,我希望这份友谊能永远继续下去。拥有一个志同道合的群体——尤其是那些有着共同的信仰、共同的期待,希望作品能对世界产生影响——这样的群体非常珍贵。
今年我们三个人都出版了新书,我还有幸为艾布拉姆和稲津的书籍创作插图。这是对我们合作关系和共同使命的完美庆祝。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这样的机会,也可能不是每个人生命的每个阶段都能拥有这样的缘分。15 年前的我就无法说出这样的话。但当我们置身于这样一个充满创意的合作群体中时,那感觉真的妙不可言。
这是个非常好的问题。首先,我们需要激发艺术家参与故事创作的热情。如果在我 18 岁时有人告诉我,我将来会创作一本关于耶稣的绘本,我一定会觉得“这怎么可能会是好作品”。因为那时在基督教书店看到的都是些毫无新意的媚俗之作。不是说它们很糟糕,而是实在太过平庸乏味。
教会应该尝试着去支持那些“与众不同”的创作。我们应该放下对新事物的本能恐惧。比如,教会可以定期为艺术家提供创作空间,不去干预他们的创作过程——甚至可以邀请社区居民来参与。这样教会就能成为一个开放的平台,让人们看到教会是在鼓励有趣的创作,而不是“在让你使用我们的地下室作画之前,先在这份信仰声明上签名”。当然,我们需要有适当的判断力,但总的来说,恐惧心理往往主导了一切。
新教徒曾经将大教堂中的艺术品全部清除。我能理解当时这样做的原因,但老实说,我们至今仍在承受这个决定带来的后果。路易斯和托尔金完美地诠释了新教和天主教的差异。托尔金笔下的世界充满巴洛克式的装饰,处处都是精心制作的物件,他创造这些就是为了彰显创造本身的美好。但如果仔细比较的话,你会发现《魔戒》中的中土世界反而比《纳尼亚传奇》更深刻地渗透着福音理念。新教徒应该接受这样一个观点:神话能指向最深邃、最真实的事物。我们一遍又一遍地讲述某些故事是有原因的,其中蕴含着某种神圣的奥秘。
在这次研究过程中,我最大的收获是阅读托尔金的书信。如果有人想了解一些他们还未接触过的托尔金作品,我会首推这些信件。从这些信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伟大的艺术作品往往诞生于平凡的周二下午。现在回头看,我们觉得他们是天才,但当时的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会蜚声世界,他们不过是两个在课程委员会会议间隙聚在一起的普通人罢了。
在作者注释中,我引用了托尔金的一段话,上午,他写到弗罗多和山姆来到魔多大门;下午,他去清理鸡舍,修理水管。这可是托尔金啊,但他也要亲自修理自家的马桶。他真正想做的是写《魔戒》,但生活中总有各种琐事缠身。路易斯和托尔金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他们没有被名声或现今世界那种所谓的“天才”标签所迷惑。
所以,对于正在阅读这本书的年轻人,我想说:大胆去创作吧。忠于你的艺术。找到能与你同行的朋友,尽情享受创作的过程。托尔金提出的“次创造”理念,就是在告诉我们:当我们像上帝那样去创造时,就是在荣耀上帝,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概念啊。
译:MV;校:JFX。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英文网站:New Graphic Novel Narrates a Friendship of Mythic Propor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