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注:福音联盟有时会发表对艺术或媒体作品的批判性评论,这不应被理解为对该作品的推荐。福音联盟经常讨论电影、电视和其他形式的艺术作品,主要是因为它们在帮助我们理解所要接触的文化。在你决定观看任何我们评论的作品之前,建议阅读《“我可以看这部电影吗?”:基督徒观影指南》。
由瑞恩·库格勒(Ryan Coogler)(《黑豹》的导演)执导的新片《罪人》(Sinners)票房大卖,口碑载道。当好莱坞电影充斥着老调重弹、翻拍和依赖买来 IP 拍出来的大片时,《罪人》这部多年来票房最高的原创电影,被誉为创意生命力的可喜迹象。
这部电影借鉴了各种类型(南部哥特、黑帮片、吸血鬼恐怖片、黑人电影),其原创性和精良制作毋庸置疑。但基督徒应该如何看待它呢?片名《罪人》预示着这部电影势必现实粗粝(因暴力、脏话和少量性爱场景而被评为 R 级),但也同时表现出对神学问题的强烈兴趣。自受难日上映以来,《罪人》引发了关于这部电影如何颠覆、质询和挑战基督教信仰的广泛讨论,在黑人基督徒中尤为如此。
以教堂里的场景开场,在长达 2 小时 17 分钟的片长时间里,《罪人》频繁地探讨基督教、教会、灵性以及关于邪恶、罪和试探的道德观念。但这部电影是如何看待这些的呢?库格勒对基督教的态度如何?
从始至终,《罪人》在很大程度上是围绕试探时刻来构建的,有邀请,也有引诱。在这些情节里,某些恶行被摆在角色面前,或者某个角色由于魔鬼般的欺骗而走向毁灭。
电影讲述了两个罪犯兄弟,斯莫克(Smoke,意思是”黑烟“——译注)和斯塔克(Stack,俚语“乱七八糟”——译注)(均由迈克尔·B.乔丹 [Michael B. Jordan] 饰演),他们在芝加哥为阿尔·卡彭(Al Capone)的帮派效力多年后回到密西西比。他们的名字让人联想到基督馨香之气(林后 2:15-17)的对立面——他们散发出地狱之火的恶臭,往往将接触的每个人都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在影片的前半部分,我们看到斯莫克和斯塔克招募了各路熟人,为当地黑人社区开设了一家新的小酒馆。这些发出邀请/招募的场景让人联想到伊甸园式的诱惑(注意影片早期出现的蛇的场景)。斯莫克和斯塔克向潜在的合作者许诺金钱、权力、自由和荣耀。所有人都答应了,一步步走向毁灭。
当电影的后半部分转向吸血鬼恐怖方向时,尽管恶魔的活动变得更加明显,试探的主题仍在继续。电影正确理解邪恶的一点是:邪恶之所以能站稳脚跟,是因为我们让它进来,以看似无害甚至高尚的微小举动为它开门。电影中关于吸血鬼的一个“规则”强调了这一点:除非他们先受到邀请或被带近到身边,否则他们不能强行加害于人。
电影早期就表达了这一想法。一位牧师(索尔·威廉姆斯 Saul Williams 饰)与他的儿子萨米(迈尔斯·卡顿 [Miles Caton] 饰)分享了这一智慧:“你若一直与魔鬼共舞,总有一天他会跟着你回家。”
事实的确如此。大多数在小酒馆里与罪“共舞”的角色,最终都实实在在地为魔鬼敞开了大门。就像许多其他吸血鬼电影一样(我想到了最近翻拍的《诺斯费拉图》以及恰如其名的《生人勿进》),《罪人》中的恐怖在很大程度上是自食其果,因为角色天真地与黑暗势力调情,让邪恶得以立足。
如果《罪人》仅仅只是一则直截了当地描绘邪恶入侵这一动态的警世寓言,那它将是好莱坞令人耳目一新的警示。不幸的是,影片对罪的看法却暧昧不明。
虽然库格勒的这部电影在探讨我们如何受到试探以及如何天真地轻忽邪恶方面常常富有洞察力,但它对于内在的罪性与道德责任,却缺乏深刻的认知。斯莫克和斯塔克显然是不知悔改的罪人——沉溺于有组织犯罪的杀人犯、诈骗犯、浪荡子,致力于有组织犯罪——但电影并没有谴责他们。相反,它将他们的越轨行为置于一种赋权的叙事之中,将其美化为对所受不公的正当回应。
与此同时,影片中种种性不道德场面(包括萨米与有夫之妇的纠葛)皆被轻描淡写地带过,似乎他们毫无罪恶感。单是这些性爱场景——尽管短暂且无裸露镜头——就足以让有辨识力的基督教观众对《罪人》避而远之。问题不仅在于这些场景的存在,更在于它们未被描绘成罪恶,反而被渲染成自由欢愉的释放。片中其他诸多恶行,亦大多作如是观。
基督教称之为“罪”的东西,《罪人》想称之为“自由”。在电影中被玉米酒和蓝调音乐助燃的放荡一夜中,角色们宣称他们正在体验真正的自由。这种自由体现为不受白人文化强加、管制与侵占所限的文化表达与群体认同。
然而,当唱爱尔兰民谣的白人吸血鬼企图入侵他们的空间时,他们的狂欢之夜被毁了。这些弹班卓琴的恶魔声称他们有良好的意图(“我们信仰音乐与平等”),说他们希望所有人都能成为一个以“团契与爱”为纽带的“大家庭”。他们引诱黑人角色加入他们基于爱和“人间天堂”愿景的“新部族”。在影片看来,这构成了最险恶的欺骗:通过大熔炉式的文化抹除,推行一种建立在"同声歌唱"式虚假团结之上的后种族主义“乌托邦”。在《罪人》中,这是最令人发指的罪恶。
与最近的其他电影叙事一样,《罪人》中的“罪”与其说是对上帝命令的纵向违反,不如说是对自由和自主身份的横向侵犯。最糟糕的邪恶控制我们,最好的美德则解放我们。因此,在《罪人》中,以“自由”之名所做的一切都是正当的,甚至是神圣的,而任何被认为是束缚、强加或控制的事物都受到谴责。可悲的是,这种动态也主导了电影对教会的看法。
库格勒以黑人基督教教堂的场景作为影片的首尾呼应,但其对教会的刻画却充满了矛盾。一方面,电影认可非裔美国人的教会所提供的文化空间。它是安全与自由的庇护所。但另一方面,电影又将教会置于另一种更具文化属性的“安全空间”,即音乐的对立面。
身处这两个对立世界中心的角色——牧师之子萨米——被父亲告诫必须在信仰与蓝调音乐之间做出选择。萨米始终携带他心爱的吉他(到影片结尾时只剩残骸),将其视作圣经或十字架般的圣物。在传统吸血鬼电影中,十字架被用作对抗邪恶的武器,而《罪人》则让萨米的吉他成为对抗恶势力的核心武器。这一微妙的意象转变,反映出电影的观点,即黑人文化(尤其是音乐)比基督教所能提供的任何力量都更能超越并抵御邪恶。一个角色总结了电影的观点,他说:“蓝调音乐不是像(基督教)那样强加给我们的;它是我们从故乡带来的。”
《罪人》认为基督教是白人强加于黑人群体的——一种掩盖非洲文化的异域装扮(注意教会场景中会众清一色的纯白服饰)。与此同时,影片中最具共情力的角色是一位巫毒女祭司(乌米·马萨库 [Wunmi Mosaku] 饰),她对非洲先祖灵性智慧的精通使其成为电影中最受尊崇的智慧支柱。就像“从故乡带来的”蓝调音乐一样,非洲的灵性传统被刻画为比基督教僵化、否定世界的律法主义更真实、纯粹、自由的存在。萨米的人物弧光展示了这一点。
在Threads上评论电影的“反基督教宣传”时,基督徒嘻哈艺术家莱克雷(Lecrae)想知道库格勒是否在《罪人》中“尝试克服某些教会创伤”。片中基督教被描绘成“要么无关紧要,要么具有压迫性”的存在,而“力量则存在于非洲的灵性实践中”。莱克雷总结说,库格勒在电影中“以恶制恶,不幸的是,基督教成了文化赋权的牺牲品”。
作为一种文化产物,《罪人》强调了这样一个事实: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相信超自然的存在——神、鬼魂、吸血鬼、巫毒教——往往没有加入机构化的教会那么具有挑战性。与近期另一部“基督教吸血鬼恐怖”叙事——迈克·弗拉纳根(Mike Flanagan)的《午夜弥撒》(Midnight Mass)——十分相似的是,《罪人》中的教会与其说是一个避难所,不如说是一个助长恶人与恶念的机构——权力和操纵的工具。
当代社会对教会祛魅的原因复杂(布拉德·爱德华兹 Brad Edwards 在新书中有一些陈述),需要深思熟虑。库格勒在《罪人》中暗示了一些脱离教会的种族动态,我们不应忽视这些因素。
但《罪人》这个片名暗示着人们解构或远离教会的一个更基本、更普遍的原因:罪。当教会群体挑战你罪恶的生活方式或刺痛你的良知时,解决这种张力的方式之一就是直接离开教会(或许还会在离开时将其定义为“控制型”或“创伤性”环境)。在《罪人》的结尾,当萨米离开教会去芝加哥追求音乐理想时,他被塑造成一位高尚的英雄,因为他选择了道德与艺术自由,而不是对机构的遵从与委身。可悲的是,这在当今这个崇尚自由、肯定罪恶、反对体制的时代已成为普遍的选择。
此举是否英勇高尚?是否能带来幸福?即使是库格勒的影片也让人感到不确定。基督教的替代选项(如道德自主、享乐主义、异教灵性传统)并不令人满意。尽管存在种种缺点,基督教会仍然是罪人抵御黑暗(世界、肉体和魔鬼)、在圣灵赐予的圣洁中共同成长的最佳场所。
译:Shen Enbao;校:JFX。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英文网站:How Does ‘Sinners’ View S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