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还是三一福音神学院(Trinity Evangelical Divinity School,TEDS)学生时,招生部门曾组织了一次头脑风暴会议,征询我们对招生工作的建议。对于一个缺乏雄厚捐赠基金的学校来说,招生人数往往决定了它的生死存亡。
我在芝加哥地区读大学的朋友中,至少有八位后来都进入神学院深造。其中四人就近选择了三一福音神学院,这里拥有世界级的师资阵容,例如唐·卡森(Don Carson)、凯文·范浩沙(Kevin Vanhoozer)和约翰·伍德布里奇(John Woodbridge)。另四人则选择了位于肯塔基州路易维尔的美南浸信会神学院(SBTS),沿 65 号州际公路行驶几个小时即可到达。
我问招生人员,他们如何吸引那些在三一福音神学院和美南浸信会神学院之间犹豫的学生。有美南浸信会(Southern Baptist Convention, SBC)合作计划支持的美南神学院,无论当时还是现在,学费都远低于三一。更不用说自 1993 年阿尔伯特·莫勒任校长以来,招募了多名曾在三一任教或学习过的顶尖教授,包括格雷格·艾利森(Gregg Allison)、汤姆·内特尔斯(Tom Nettles)和布鲁斯·韦尔(Bruce Ware)。在美南和三一之间做选择对我和我的朋友们来说很艰难,但无论最终选择了哪所学校,大家似乎都对所受的教育感到满意。
但那天招生人员的回答让我感到沮丧。他说他们并不了解有多少学生会同时考虑美南。那一刻我意识到,三一可能已经陷入困境——那已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本周,三一福音神学院宣布将与位于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姊妹学校西三一大学(Trinity Western University)合并。三一位于芝加哥郊区的校区(距离西三一大学 2147 英里)将于 2025–2026 学年结束后关闭。部分教职员工可能会随之迁往加拿大。美国最负盛名的神学院之一,一个辉煌且悠久的篇章,即将画上句号。
在第二任院长江健历(Kenneth Kantzer)的领导下,三一日渐崭露头角,聚集了战后福音派的重要领袖,如沃尔特·凯瑟(Walt Kaiser)和卡尔·亨利(Carl F. H. Henry)。三一神学院帮助了美国福音派走出 20 世纪早期的基要主义与现代主义论战,福音派后来于 1962 年发生在富勒神学院的圣经无误论争议(inerrancy dispute)后得着了复兴。进入 21 世纪,三一的校友如大卫·威尔斯(David Wells)、乐马克(Mark Noll)、道格拉斯·穆尔(Doug Moo)和克雷格·布隆伯格(Craig Blomberg)在其他神学院担任研究和教学职位,而校友吴英锡(Michael Oh)则领导了洛桑运动(Lausanne Movement)。
近二十年前的 2005 年 5 月,三一福音神学院主办了福音联盟(TGC)的首次会议。卡森和提摩太·凯勒召集了数十位北美牧者,希望重建福音派的信仰核心。2007 年,福音联盟的第一届全国大会也在三一校园举行。那年,我刚离开《今日基督教》杂志,准备进入三一福音神学院求学。我第一次见到凯勒就是在三一的礼拜堂,在那里他发表了“以福音为中心的事工”的著名演讲。三一随后多次承办了福音联盟理事会会议。2010 年从三一毕业后,卡森又邀请我加入福音联盟事工。
考虑到它在福音派历史中的重要角色,三一芝加哥校区关闭的原因就显得讽刺了。在过去半个世纪里,新福音派在全美不断发展和扩张,三一竟未能幸存下来。1978 年,当江健历卸任时,我们今天所熟悉的福音派——由大量兴盛的美南浸信会教会组成、有时还受他们主导——还未真正成形。同年,一批关心美南浸信会的人在保罗·普雷斯勒(Paul Pressler)和佩奇·帕特森(Paige Patterson)的带领下会面,讨论如何将这个最大的新教教派转向保守的方向。1979 年,随着阿德里安·罗杰斯(Adrian Rogers)当选为大会主席,该计划开始获得实施。但直到 1993 年,这一策略才使莫勒就任美南神学院校长。而莫勒就职仪式所邀请的演讲者是谁?正是卡尔·亨利——这位与葛培理在《今日基督教》等新福音派事业中的长期合作伙伴。
莫勒 32 年的带领已经使得美南浸信会神学院成为该宗派中规模最大,同时也是全球最大体量的神学院之一,拥有 3281 名学生。相比之下,三一从 2013 到 2022 年间,全日制学生人数下降超过 40%,只有 491 人。据最新数据,美南浸信会体系的神学院培养了全美近 20%的神学毕业生。其教育模式更接近江健历时代的三一福音神学院,而非莫勒上任前的美南浸信会神学院。
我一位担任任教的同事常调侃说,他成长的教会如此基要主义,以至于认为美南浸信会都算自由派。这种描述虽不适用于今日的美南浸信会,但在 1979 年前,美南确实更像一个涵盖更广信仰光谱的南方主流教派。那年美南甚至举办了自由派的普世教协(World Council of Churches)大会。而身为华盛顿国会山浸信会成员的亨利,尽管是举世闻名的神学家,在莫勒任职之前也未曾获邀前往路易维尔讲学。
1960 年至 1987 年担任美南浸信会基督徒生活委员会(现伦理与宗教自由委员会)执行董事的福伊·瓦伦丁(Foy Valentine),曾在 1976 年接受《新闻周刊》里程碑式的封面故事《福音派之年》("year of the evangelicals")采访。这位温和的浸信会领袖因在 1973 年支持罗诉韦德案的判决而闻名,他告诉肯尼斯·伍德沃德 [1]:
“我们不是福音派。‘福音派’这个词在美国很流行。他们想把我们称为福音派,因为我们规模庞大、发展迅猛。但我们有自己的传统、赞美诗,而且我们神学院的学生比他们所有神学院加起来还多。”
如今,瓦伦丁的继任者之一拉塞尔·摩尔 (Russell Moore) 担任《今日基督教》的主编,亨利曾任该报的第一任主编。
在保守派复兴的另一面,很少有人会质疑美南浸信会是福音派。任何参加过福音派神学协会(Evangelical Theological Society)会议或浏览过福音派出版社书籍目录的人都知道,美南浸信会在今日福音派中拥有多大的权力和影响力。而且不止是美南浸信会神学院,今年位于密苏里州堪萨斯市的中西部浸信会神学院(Midwestern Baptist Theological Seminary)已连续 12 年创下招生新高,以全日制学生 1862 人超过美南。最终,捐赠基金有限、且学费持续上涨的三一福音神学院,难以与南部和西部的这些新兴神学院竞争。
作为三一的校友,我为曾训练我进入事工的母校终结感到哀伤,同时我也期盼,神能以一种新的形式为她的未来做些什么。我仍然在想,若领导层在关键时刻做出更明智的决定,是否就能避免这个削弱福音派支柱的结果?三一福音神学院长久以来不仅是中西部和美国的福音派支柱,甚至对全球教会都有深远影响。如今,在混乱且往往充满敌意的文化中服侍的学生们,需要更多的神学院培训。三一福音神学院所提供的,从希腊文解经到基督教历史,实在是我所能想象的最扎实的事奉预备。我几乎每天都感谢神,也感谢那些使这段教育之旅成为可能的慷慨捐助者。
但从更开阔的历史视角看,三一福音神学院实则困于两个时代之间。事实上,它曾帮助福音派从一个时代突围,也助力他们迈入另一个时代。三一从未像哈佛、普林斯顿、耶鲁、杜克等新教名校那样,受益于巨额捐赠,虽然这些学校都面临着招生人数下降、教义自由化的困境。三一也没有从美南浸信会这一全美最大新教教派的慷慨支持中获益,虽然这一宗派的神学给许多神学院带去了新面貌,并带来了创纪录的入学率。
对那些深爱她的人而言,三一福音神学院存在的时间或许太短暂了。但她曾为福音派提供了严谨学术、持守认信的第三条道路,为他们避开了自由主义的致命之路,也摆脱了令人窒息的基要主义。最终,三一福音神学院如同一位助产士,帮助孕育了一个新福音派——其光明前景,或许连江健历和卡尔·亨利当年都未曾预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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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引自肯尼斯·L.伍德沃德《重生!福音派之年》,《新闻周刊》88 卷(1976 年 10 月25 日):76 页。
译:CP/SG;校:JFX。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英文网站:Midwife to a Movement: The Legacy of Trinity Evangelical Divinity Scho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