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与艺术
中土世界的神学
评论: 奥斯汀·弗里曼 著 《托尔金教义学》
2023-05-30
—— Louis Markos

托尔金(J. R. R. Tolkien)吸引与他有共同性格特征的读者,而这些性格特征与他喜爱的中世纪人有相似之处。在《被弃的意象》The Discarded Image)的第一章中,C. S. 路易斯以他独有的精确语言定义了这一特征:“中世纪的人不是一个梦想家,也不是一个浪人。他是一个组织者、一个编纂者,一个系统的建造者。他希望‘每件事都有一个地方,每件事都在正确的地方’。作出区分、分析定义、加以分类是他的乐趣。”

从克里斯托弗·托尔金(Christopher Tolkien,托尔金之子)庞大的12卷《中土世界史》(History of Middle-Earth)到汉弗莱·卡彭特(Humphrey Carpenter)充满敬爱但有时又令人沮丧的《托尔金书信集》(Letters of J. R. R. Tolkien);从斯库尔和哈蒙德(Scull and Hammond)的百科全书式三卷本《托尔金著作伴读》(J.R.R. Tolkien Companion and Guide)到凯伦·冯施塔德(Karen Fonstad)的《中土世界地图集)(Atlas of Middle-Earth);从彼得·克里夫特(Peter Kreeft)内容丰富的《托尔金哲学》(Philosophy of Tolkien)到霍利·奥杜威(Holly Ordway)记录细致的《托尔金现代解读》(Tolkien's Modern Reading)。研究托尔金的学者们都在模仿他的全面思考、他对细节的热爱,以及他对虚构世界的热情,这些虚构世界几乎与主世界一样丰富和多姿多彩。

本着这种精神,奥斯汀·弗里曼(Austin Freeman)为研究托尔金的学者和粉丝们提供了一份礼物,这是一部我原先认为不可能成就的作品:《托尔金教义学:中土世界缔造者的神学》(Tolkien Dogmatics: Theology Through Mythology with the Maker of Middle-Earth)。这本书煞费苦心地收集、整理和引用了关于托尔金的故事、论文和信件,以构建一个系统性的“神学”。虽然有大量关于托尔金的研究成果,但弗里曼的著作坚定而忠实地以托尔金本人著作的深度和广度为基础。

美国亚马逊网站对这本书的介绍如下:

《托尔金教义学:中土世界缔造者的神学》

奥斯汀·M. 弗里曼(Austin M. Freeman)

托尔金有多重身份:英国天主教徒、父亲和丈夫、两次世界大战的幸存者、牛津大学教授和作家,但他也是一位神学家。托尔金的著作展示了关于神和神的工作这一连贯的神学,但托尔金并没有用系统性论证来阐述他的观点。相反,他通过故事来表达神学。

在《托尔金教义学》中,奥斯汀·弗里曼仔细研读了托尔金的全部作品——《霍比特人》《魔戒》及其他——作为了解其神学的窗口。在他的故事、演讲和信件中,托尔金创造性地、谨慎地投入了他的基督教信仰。《托尔金教义学》是一本全面的托尔金神学思想手册,按照传统的系统神学分类排列,其中有关于神论、启示、创造、邪恶、基督与救赎、教会和末世的不同分类。通过托尔金的想象力,我们重新认识了我们的信仰。

LEXHAM PRESS出版,432页。

本书一共分为12个章节,正如其他系统神学著作的分类一样,这十二个章节阐述了托尔金对上帝、启示、创造、人类、天使、堕落、邪恶和罪恶、撒但和魔鬼、基督和救赎、教会、基督徒生活和末后审判的看法,深入探讨了这些神学信念。正是这些信念为这位中土世界的创造者提供了基础、灵感和指导。在本书的“序言”中,弗里曼清楚地表明了他的目标:“尽可能准确地阐述托尔金的想法,而不让我或其他人的观点侵入这个问题。”(17页)。他坚守了自己的这一承诺。

弗里曼是休斯顿基督教大学(原休斯顿浸信会大学)的讲师,也是一名经典教育教师,博士毕业于三一福音神学院(TEDS)。虽然他是一位改革宗福音派作者,但弗里曼对托尔金强烈的天主教信仰和实践保持了公正的态度,他解释和澄清了这些信念和实践,但并没有花费笔墨批评它们或为它们辩护。

我不打算对所有12个章节进行概述,而是重点介绍其中的三个章节,这些章节拓展了我对托尔金的看法。

一、人论

在关于托尔金“人论”的章节中,弗里曼对人类和精灵之间的区别进行了有力的思考,并留意到了托尔金在自己著作中随着时间的推进而作出的一些修改调整。例如,他解释说,尽管人类拥有自由这一神赐礼物一直是托尔金著作的中心主题(101页):

“死亡”这一礼物却没有出现在故事的最早版本中。只有在他写作的中期,托尔金才开始将死亡设想为从今生逃往永恒的途径。托尔金后来的成熟立场是:死亡是一种诅咒,如果凭着信心领受,死亡可以转化为一种礼物。

在《精灵宝钻》《霍比特人》或《魔戒》中,人类并不是核心角色,但他们对故事情节却至关重要。弗里曼在一些地方提醒我们,正是通过人类,阿尔达(地球)才得以恢复和更新。托尔金的精灵们很清楚这一点。他们常年忧郁,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厄运是爱护世界和使之更美好,永远不离开它,但却要为人类让路,随着人类的增加和享受精灵们准备的世界而消逝。”(106页)

尽管精灵们可以自由地以超越我们的方式创造艺术和美,但他们的生命却与阿尔达的命运紧密相连。弗里曼在展示托尔金如何让我们通过精灵的眼睛来看待“人”这个谜题时,表现得最为出色。精灵们在人类身上看到的(而人类自己往往看不到的)是一种“对世界的厌倦或对离开世界去往别处的渴望。他们是客旅和寄居的,这是因为人类的礼物就是死亡,这不仅是摆脱命运得自由,而且还是摆脱世界的束缚。”(107页)

为了完善托尔金对人类本质的神学教义,弗里曼在书中加入了一个简短而精辟的关于性别的章节,该章节完全没有居高临下的感觉。他明确指出,对托尔金来说,“性别是灵魂的一部分,而不仅仅是身体的一部分,”而且“灵魂既是有性别的,也是有家族关系的”(116页)。在托尔金的故事里和他的个人生活中,男性和女性都“平等地彰显神的形象,但扮演不同的角色。”(116页)

弗里曼写道(116页):

托尔金遵守的性别角色在现代社会已经过时,但对上一代人来说几乎没有异议。他总体上是一个传统主义者和互补主义者。但托尔金也提供了一剂令人耳目一新的现实主义,他坚持认为女人既不是被动的、不现实的感情对象,也不仅仅是与男人相同。她是另一个堕落的人类,有一个岌岌可危的灵魂,就像男人一样,因此应该受到尊重和关注。

我想没有什么比我们在托尔金的书信中遇到的这位骄傲的、不缺席的丈夫和父亲更公平、更简洁地总结这一真理了。

二、堕落

对托尔金来说,没有堕落就没有故事。“堕落是对原始平衡的最初破坏,它催生了历史的情节,”而且这种堕落“不是简单的个别孤立事件,而是一种反复出现的模式。”(155页)人类、精灵和天使们在故事里都曾多次堕落。在中土世界,每次邪恶被打败,它都会“卷土再来,重现堕落。虽然索伦在第三纪元结束时的毁灭是最后一次邪恶在肉体上的体现,但它会继续复活,并破坏他不在的时候中土世界里成长起来的和平。”(156页)

弗里曼认为,托尔金长期以来避免在他的故事中加入一种虚构版本的堕落,“因为他担心自己的作品会变成对基督教的模仿”(162页)。他最终克服了自己的抵挡,直到1993年《中土世界史》第10卷《魔苟斯之戒》(Morgoth’s Ring)出版后,托尔金的粉丝们才知道这一点。为了帮助那些不熟悉托尔金著作的人,弗里曼在书中插入了一个名叫安德烈斯(Andreth)的聪明女人与芬洛德(Finrod)之间的对话的概要,芬洛德是加拉德里尔(Galadriel)的精灵兄弟,后者后来为一个名叫贝伦(Beren)的人类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精灵宝钻》中包含了一个名为“努曼诺尔沦亡史”的 部分("Akallabêth"),叙述了黑暗魔王索伦如何让自己被长寿但必死的努曼诺尔人(Númenóreans)俘虏。他这样做是为了有机会毒害他们反对天使维拉(Valar),甚至反对埃鲁(Eru,上帝),让他们相信梅尔科(Melkor,撒但)而不是埃鲁是他们真正的恩主。索伦煽动他们反抗瓦拉和他们自己必死的命运,而后者本意是作为埃鲁的礼物将他们从这个世界的循环中解放出来。

在与芬洛德的谈话中,安德烈斯向精灵透露,索伦对努曼诺尔人的引诱并不是第一次堕落天使诱惑人类放弃真神。然而起初,神曾经向第一代人类许诺,祂“差派他们生活在地球上,到时候可以继承和统治地球”,但梅尔科却利用了人类的不耐烦(163页):

告诉他们,他们可以通过自己制造的东西获得财富、辉煌和安逸——如果他们把他当做老师。……他唤醒了新的欲望,但却迟迟不能帮助他们实现。他赐予了不起的礼物,但也慢慢开始传播关于造物主的谎言,把上帝描绘成毁灭人的仇敌。

所以,虽然神给了人类一个生活的天堂,但他们听从了悖逆天使的谎言,带来了“对埃鲁的否定、对撒旦的崇拜、自我放逐,以及残留义民的悔悟”(165页)。弗里曼表示,在大多数时候,托尔金都遵循了正统的、圣经中关于自然界和人类原本良善,以及堕落和堕落带来长期痛苦结果的描述。

只在一个点上,他对堕落的虚构描述与《圣经》有分歧。《创世记》明确指出,在亚当和夏娃吃下禁果之前,园子里处于一种完美的状态,而托尔金则认为,由于梅尔科在埃鲁和祂忠心的维拉创造之歌中注入了不和谐的因素,因此创造从一开始就受到了损害:“托尔金的宇宙一开始就是不完美的,在人类犯罪之前就如此。”(157页)

三、基督与救赎

当弗里曼把注意力转向基督和救赎时,他继续告诫他的读者不要在中土世界寻找与基督叙事直接对应的地方。对C.S.路易斯来说,阿斯兰是三位一体中的第二位,即神的儿子。因为纳尼亚世界就是一个由会说话的动物和会走路的树组成的神奇世界,所以道成肉身的基督是一个狮子也不足为奇了。阿斯兰在石桌上的死亡和第二天早晨的复活重现了耶稣受难和复活的福音。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托尔金避免将基督带入他的世界或重演救赎的故事。不过,读者还是可以建立联系。

托尔金提供的东西部分听起来像是道成肉身,而这正是基督教教义中最独特的(238页):

巫师(Wizrds),以前是属灵的存在,他们的责任之一就是来到中土世界对抗黑暗魔君索伦,他们取了人类老者的形象前来,拥有了真正的身体。因此,我们可以谨慎地解读托尔金对这种“道成肉身”的理解,因为它也适用于基督的人性。例如,巫师们在真实的身体里,能够感受到疼痛、恐惧、疲惫和饥饿。这是一个真正的身体,而不是好像维拉那样,仅仅有一个人格。

鉴于这种联系,人们可能会认为弗里曼会把甘道夫(他真的死了,又回到了肉身中)作为《指环王》中的弥赛亚。但他并没有这样做,相反,他认为托尔金笔下的阿拉贡才体现了“盎格鲁-撒克逊神学中理想的、从神而来的君王”(240页)。托尔金已经给亚瑟(在《亚瑟王的堕落》中)和西格德(在《西格德和古德鲁恩的传说》中)赋予了某种神圣王权,但他却在阿拉贡身上走得更远,因为缔造这个人物时,他没有“受制于预先存在情节的节奏”(241页)。阿拉贡在他的威严、属灵力量以及他从追随者那里获得绝对的爱、忠诚和服从的能力方面超过了亚瑟和西古尔德。像基督一样,他能够命令、治愈和更新。

阿拉贡在他取得的双重胜利中也指向了基督。“在盎格鲁-撒克逊人的时代,”弗里曼解释说,“事实上,在教会的最初一千年里,最广泛和最有影响力的赎罪理论不是刑罚替代,而是'Christus Victor',基督胜过了魔鬼。重要的是,托尔金几乎完全以这种方式谈论救赎。”(249页)甘道夫和佛罗多确实参与了对索伦邪恶的胜利,但阿拉贡在带领西方人类对抗魔多的黑门时,以特别的力量体现了这一信条。

当阿拉贡走上复活死人之路,唤醒并释放破誓者时,他进一步体现了基督的胜利。正如基督受难之后下到“地狱去拯救他道成肉身之前出生的圣徒”,所以“阿拉贡为被诅咒和被遗弃的死人提供了得着救赎的机会”(251-52页)。带领被掳者得释放的行为指向那弥赛亚的释放(参见弗4:8)。正如阿拉贡在“从坟墓和被诅咒的死人居住的地狱里出来时,……吹响了号角,展开了他的君王旗帜”,同样,“耶稣也经常被描绘成手持旗帜,带领死人离开地狱,就像他在牛津大学万灵学院小教堂上方的雕刻中那样。”(252页)

《托尔金教义学》中充斥着这样的见解,是认真研究托尔金的学生必读之作。那些对托尔金的生涯和作品不甚了解的人,有时可能会有点迷茫,因为弗里曼从小说到非小说,再到书信,都是突然转换的,通常没有给出任何背景。但是那些喜欢托尔金和他作品的人,会想加入弗里曼的中土世界神学之旅。


译:DeepL;校:SMH。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英文网站:Theology of Middle-Earth.

Louis Markos(路易斯·马可思)休士顿基督徒大学英语教授和驻校学者,也是人文学科的教席教授。他的二十本著作包括《从阿喀琉斯到基督》《力士路易斯》《站在霍比特人的肩上》及《神话成真:以基督教视角解读希腊罗马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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